2001年5月14日 - 從舊籐椅到黛玉葬花 /方唐鏡（重點在後記）

刊文：

九 十 天 後 ﹐ 我 便 要 離 開 住 了 十 多 年 的 家 園 ﹐
搬 到 別 的 地 方 去 了 。 因 為 ﹐ 大 姊 兩 年 前 結 婚 ﹐
數 月 前 又 誕 下 麟 兒 ﹐ 由 此 舉 家 遷 往 荃 灣 共 享 他
們 的 小 天 地 。 於 是 我 和 三 弟 便 頓 然 成 了 「 公 屋
寬 敞 戶 」 ﹐ 迫 於 無 奈 ﹐ 我 們 便 只 好 遷 往 較 小 的
單 位 居 住 。 所 謂 「 上 屋 搬 下 屋 ﹐ 唔 見 一 籮 穀 」
﹐ 何 況 我 還 要 「 大 屋 搬 細 屋 」 。 我 生 於 油 麻 地
﹐ 長 於 大 埔 ﹐ 每 一 次 的 搬 遷 不 但 離 棄 了 不 少 傢
俬 雜 物 ﹐ 也 放 下 了 我 不 少 感 情 ﹑ 不 少 故 事 。

將 要 入 住 只 及 舊 居 面 積 一 半 的 二 百 餘 呎 的 新
居 ﹐ 我 不 知 道 將 要 拋 棄 多 少 伴 我 成 長 的 老 朋 友
﹐ 每 一 件 的 存 歿 對 我 來 說 都 是 一 個 又 一 個 艱 難
的 抉 擇 。 每 一 件 的 離 開 也 同 時 帶 走 了 一 段 我 與
他 們 一 起 度 過 的 黑 暗 又 冷 冰 冰 的 歲 月 。 不 過 無
論 如 何 ﹐ 我 相 信 直 至 我 老 死 的 一 天 ﹐ 我 也 不 會
把 我 那 陳 舊 的 籐 椅 丟 棄 。

這 籐 椅 外 表 普 通 得 不 可 能 再 普 通 ﹐ 十 一 年 前
這 張 椅 只 售 二 百 塊 錢 。 或 許 在 別 人 的 眼 裡 ﹐ 這
只 是 不 屑 一 顧 的 破 椅 子 ﹐ 但 在 我 的 心 裡 ﹐ 他 卻
是 我 最 忠 實 的 朋 友 ﹐ 因 為 她 是 亡 母 當 年 為 了 獎
勵 我 考 入 一 所 理 想 中 的 中 學 而 買 的 。

媽 媽 去 世 八 年 ﹐ 餘 音 猶 在 ﹐ 滌 盪 胸 懷 ﹐ 訓 誨
永 記 心 中 。 但 即 使 媽 媽 在 世 ﹐ 這 張 籐 椅 也 一 樣
充 滿 紀 念 價 值 。 在 我 的 筆 下 ﹐ 我 從 不 會 用 「 它
」 去 稱 呼 這 位 老 朋 友 ﹐ 他 不 單 無 時 無 刻 都 樂 意
支 撐 我 笨 重 的 身 軀 ﹐ 而 且 更 和 我 一 起 走 過 充 滿
衝 擊 的 少 年 時 代 ﹐ 與 我 一 同 作 過 不 少 影 響 我 今
後 發 展 的 決 定 。 小 至 選 科 ﹐ 決 定 中 六 轉 校 ﹔ 大
至 建 立 首 個 學 生 自 主 的 服 務 團 ﹑ 參 選 地 區 青 年
議 會 ﹐ 我 都 是 在 他 的 支 持 下 作 判 斷 ﹑ 做 決 定 。
我 們 雙 交 十 一 年 ﹐ 若 然 要 我 捨 棄 他 ﹐ 我 是 萬 萬
做 不 出 來 的 。

我 一 直 稱 自 己 是 「 在 香 港 教 育 制 度 下 讀 文 科
的 文 人 」 ﹐ 思 想 可 能 比 較 保 守 ﹑ 迂 腐 。 在 一 定
程 度 上 我 也 是 認 同 「 舊 o既 唔 去 ﹐ 新 o既 唔 來 」 ﹔
但 當 我 們 要 退 陳 立 新 時 ﹐ 是 不 是 真 的 要 決 絕 得
頭 也 不 回 ﹐ 毋 須 想 一 想 「 被 退 者 」 與 我 們 一 起
度 過 的 歲 月 呢 ﹖ 尤 其 是 我 們 這 群 生 活 在 物 質 豐
富 年 代 的 年 輕 大 學 生 。

「 話 換 就 換 」 已 變 成 了 我 們 的 生 活 習 慣 ﹐ 經
常 「 換 衫 換 鞋 」 不 在 話 下 ﹐ 連 一 些 耐 用 品 如 公
事 包 ﹑ 手 提 電 話 ﹐ 也 可 以 「 見 獵 即 捕 」 。 怪 不
得 大 學 中 的 戀 情 多 難 以 長 久 ﹐ 因 為 更 換 男 女 朋
友 此 等 事 在 我 輩 中 人 的 價 值 觀 上 ﹐ 可 能 也 如 「
換 手 機 ﹑ 換 衫 」 一 樣 方 便 容 易 ﹐ 至 於 將 來 會 不
會 隨 意 丟 棄 糟 糠 ﹐ 那 是 誰 也 不 敢 打 保 票 的 。

《 紅 樓 夢 》 中 有 「 黛 玉 葬 花 」 ﹐ 早 陣 子 還 有
大 磡 村 大 觀 園 店 主 「 含 淚 葬 蘭 花 」 ﹐ 或 者 在 一
般 人 的 眼 中 他 們 的 行 徑 很 可 笑 ﹐ 有 點 多 此 一 舉
﹐ 而 人 們 可 曾 想 過 他 們 的 行 為 正 體 現 了 中 華 文
化 最 優 越 一 面 ﹖ ─ ─ 「 萬 物 皆 有 情 」 ﹐ 這 種 情
操 足 證 中 國 文 化 歷 五 千 年 不 衰 ﹐ 旨 在 乎 國 人 深
厚 豐 富 的 感 情 。 然 而 這 種 高 尚 的 道 德 觀 ﹐ 來 到
我 們 這 一 代 還 剩 下 多 少 呢 ﹖ 真 是 值 得 我 們 正 視
﹑ 三 思 ﹗

後記：2011年2月下旬

還有不足一個月，我便要搬家了，看到我座了21年的籐椅，心裡便很難受。 我12歲時爸爸突然中風過身，同年我考中學，考上了第四志願；是一所媽媽喜歡的中學，算是為家裡帶來一點點高興事。媽媽便帶我到大埔舊墟買了張籐椅給我，作為禮物。這是我第一張屬於自己的椅子，我還記得當年他是值120元。

三年多之後，媽媽也因為癌症走了；這張椅成為我最大的支持。那麼多年來，他一直是我的好朋友，十年前更成為我的專欄的主角呢！我對感情的執著，或者可以從這篇文章中看出來。對一些世道的批評，今日依然有效。所以，我跟我未婚妻能夠一起相處十年，其實沒有什麼值得奇怪！

21年這樣就過去了，時日令這張椅的椅背終於破了。可是，要我丟了他，我是萬萬做不到。但香港那裡還有籐器維修呢？大部份的工廠已經搬到國內。

屯門舊居中的破藤椅

在心不死的精神下，我用了一個非常原始的方法，就是翻黃頁，找到香港還有29所籐器公司，我續一致電，續一被回絕。最終找到一所在深水（土步）名叫僑興籐器二廠，地址在深水（土步）福榮街69號閣樓，電話：27769008 的公司願意為他治病；承惠460個大洋，但他的價值絕不是460個大洋可以並論的。 萬物皆有情，希望各位有一日也會明白。

修補後，馬鞍山新居中的籐椅 ；聽陳老闆說：這張籐椅最少還可以撐多二十年呢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