網址及刊文：https://www.master-insight.com/article/46772
歲末跨年的台灣一點也不平靜，張文在台北的隨機殺人縱火事件，令冬至和耶誕節（註1）蒙上一層陰影。至於立法院，也與行政院關係非常緊張。事緣行政院長卓榮泰宣布不副署《財政收支劃分法》（簡稱財劃法）部分再修正案，令到財劃法無法生效。這次爭議的兩項焦點，就是由藍白主導的立法院提出，要求調整中央與地方的財政分配比例，令賴清德政府有可能要向各縣市釋出超過3753億新台幣，及停砍年金兩項法案。
行政院認為這兩項法案在財政上是不可持續，因而拒絕執行；特別是停砍年金一項，現時全台灣大約有70萬名退休軍公教人員正在每月領取年金，佔全台人口大概3%，每年耗費超過2400億新台幣，佔整個政府開支大概7%，比例僅次於健保、教育等主要民生項目，若停砍年金，台灣的公務人員退休撫卹基金，最快可能在2049年便會破產。
正當台灣的政局陷入僵持之際，台灣的民意也出現兩極的情況。根據台灣民意基金會最新公布的民調顯示，有39.2%民眾支持卓榮泰不副署的決定，同時有42.8%的民眾表示不支持（註2）。最新消息顯示，藍白立委正式提案彈劾總統賴清德，令已經不明朗的政局再添一場鬧劇。
筆者相信這種「台式黨爭」對香港人來說是頗為不可思議。原因是香港的政治體制，行政與立法的關係是「既相互制衡、又相互配合，而又以配合為主」（註3）所以副署這種帶有制衡作用的制度，對我們來說可能是有點難以理解。
副署權從來不是走程序
台灣的政治體制，除了是全民普選總統之外，還有是根據孫中山先生的五權憲法所產生的五院制，當中的精神強調分權與制衡。翻查歷史，原來《中華民國憲法》是在1946年12月25日，制憲國民大會議決中通過，從此憲法便再不是政治理念又或是紙上文章。而為了紀念這個特別日子，台灣在12月25日是有「行憲紀念日」公眾假期，紀念的對象當然就是憲法，而非耶穌基督降生。
根據憲法第37條，行政院長是擁有副署的權力。當中明確指出「總統依法公布法律，發布命令，須經行政院院長之副署，或行政院院長及有關部會首長之副署。」背後的精神就是要彰顯行政院作為國家最高行政機關的把關角色。按照憲法規定，凡立法院三讀通過法案後，便會移送總統及行政院，除非行政院提出覆議，否則總統應於收到後法案法十日內公布。而總統公布的先決條件，就是要得到行政院長副署，否則法案便形同作廢。
過去，行政院長只曾經就總統府人事任命，行使過不副署的權力。至於針對立法院的三讀法案，行政院長的副署讓人有走程序的誤會，最大的原因是行政院需要對由普選產生的立法院體現尊重，行政院長若不副署，便要有極充份的理由去與天下人為敵。加上在體制上，他是由總統任命，所以凡立法院移送總統府，待總統公布的法案，行政院長是不應該反對的，否則便有違政治倫理。
與天下人為敵的勇氣
關鍵來了，卓榮泰這次不副署是否具備極充分的理由呢？例如認為立法院嚴重侵害行政權力呢？就調整中央與地方的財政分配比例一項，其實歷年以來都有爭議，背後的邏輯就是地方發展應該在地人說了算，還是中央統一規劃較佳？這種中央與地方的拉力，從來都是沒完沒了；但無論如何分配，都一定會留有空間，讓地方政府不會一籌莫展。
不過這次就營業稅的改革，卻把中央與地方的稅收分配比例，由六四比改為100%全數收歸地方。地方在財政權力大爭的情況下，當然有更多資源發展。但在行政院無權統籌的情況下，也有可能造成縣市攀比式惡性競爭。行政院不但無法干預，還要作出相應的配合，行政權力即使不被侵害，也是嚴重地降格，有違五院制的制衡精神。
至於停砍年金，本身就是一種世代矛盾，是公平正義的問題。隨着社會邁向少子化、老年化，香港近年也興起年金的討論。但原來台灣早在1950年代，即國府遷台之後，已經有年金制度。一個較為體面的解釋，是當年軍公教待遇偏低，所以蔣介石政府為保障他們退休後的生活，便特設專享年金；但這個說法，明顯存在漏洞，原因是當時百廢待興的台灣，試問有哪個行業的待遇，不是強差人意？而唯獨是要讓軍公教享有特權呢！
另一個比較接近史實的解釋是，自1949年5月20日全台實施戒嚴開始，台灣旋即轉入白色恐怖年代。當時的政府既要防範軍人叛變，又要防文官心不在台，還要在教育上控制群眾思想，而想出了以年金這種利益牽引的手段去取得政治認同，鞏固國民黨政權。
去到蔣經國年代的十大建設，意味着反攻大陸已經沒戲了！但年金不但沒有取消，反而在1983年確立了18%優惠存款制度，即所謂的「十八趴」。年屆退休的軍公教人員除了享有每月年金之外，還可以享有年利率18%的利息定存優惠。由於當時的台灣已擠身亞洲四小龍，底子相當豐厚；而且蔣經國的聲望亦非常崇高，加上黨禁尚未開放，滿朝文武都是既得利益階級，這個軍公教特惠退休保障制度自然可以輕易過關。
公平正義社會 債留後代負擔
不過隨着經濟環境改變，軍公教人數又不斷上升，這個制度極易造成國庫空虛，債留後代。所以蔡英文執政時期，便決心推動年金改革，讓十八趴成為歷史；但由恩給制（註四）蛻變而成的年金仍然極具爭議。我們就以退休教育人員為例，根據台灣教育部長鄭英耀接受媒體訪問時指出，現時退休教工每月所得的年金平均約為5.7萬元新台幣（註5）。而根據台灣勞動部去年的資料顯示，剛從大學畢業的新鮮人月薪只得3.4萬元新台幣（註6）。至於CNN的最新計算顯示，台灣的平均工資月薪只有大概4.6萬元新台幣（註7）。兩組數據均顯示，公教退休所享的年金遠勝勞工的指控，並非子虛烏有。
那停砍年金是否可以做到年金永續、世代共融呢？根據台灣民意基金會最新民調顯示，有高達48%民眾不贊成停砍年金（註8），如果我們集中在勞動年齡層分析，更清楚顯示：25至34 歲有49%不贊成；35至44歲有53%不贊成；45至54歲有46%不贊成；55至64歲也有52%不贊成。數據反映了普遍台灣在職人士都不支持這項修法，共融根本是無從說起，更與羅爾斯（John Rawls）所提出的差別原則（註9）相差甚遠。
由於社會主義的烏托邦就是建設人民當家作主的公平正義社會，所以筆者就讀中山大學博士課程時，對羅爾斯的《正義論》非常迷戀。他所提出的差別原則，就是指出制度差異是容許存在的，但大前提是體現對最弱勢群體的保障，否則就是不公義。台灣的立法院選舉一直保留六席原住民議席，就是出於對快要消失的在地 / 山地同胞的保障。
相反，如果制度的不平等是讓特定群體享有超額利益，甚至是鞏固既得利益集團的利益，那就不可能是完善，甚至是殘民以自肥。筆者無意去否定那70萬軍公教前輩對台灣所作出的貢獻，不過從數據反映，相信他們也不是全數支持停砍年金。現時立法院的法案，毋疑是置他們於97%民眾的對立面。
朝小野大跛腳鴨
因此卓永泰這次硬起來，明顯有一定的民意加持。要知道在政黨政治的體制下，在野黨為重奪政權，很多時主張都會走向激進與民粹；特別在朝小野大的情況下，在野黨便如入無人之境，跛腳鴨政府便是這樣煉成的。
如果行政機關放任民粹主義發酵，是等同背棄最廣大群眾的根本利益。而歷史上，由於缺乏制衡，導致在野黨破壞制度的例子比比皆是，希特拉的納粹黨便挾一時之民意，禍萬世蒼生的經典一例。所以當鄭麗文高呼：「男人不會生小孩」時，筆者奉勸她還是多讀點世界歷史，免得繼「普京不是獨裁者」之後，又一次失格。
註：
1. 鄭青萍（2023年12月25日）。〈為什麼不是「耶」誕節？〉台灣教會公報新聞網。取自https://tcnn.org.tw/archives/101140。原文：「1980年代，台灣實施黨禁報禁的時候，宣布禁止用『聖誕』兩個字，因為政府認為『聖誕』會冒犯到至聖先師孔子，所以就全部改成『耶誕』。」
2. 台灣民意基金會（2025年12月19日）。行政院長卓榮泰拒絕副署立法院財劃法修正案的民意反應：台灣民意基金會12月即時民調之一。台灣民意基金會。
3.
劉兆佳（2025年10月17日）。回歸基本法在行政立法關係上的立法原意。紫荊網。
4. 行政院退撫基金管理局（2009年11月18日）。軍公教人員退休制度簡介。行政院退撫基金管理局。
5. 李伊晴（2025年11月6日）。退休老師每月可領多少月退金？教育部長全說了：平均能領到「這金額」，可含飴弄孫、生活怡然自得。風傳媒。
6. 公視新聞網（2025年4月30日）。去年社會新鮮人平均薪資37K 領最低工資者佔19%。公視新聞網。
7. 陳律安（2025年11月30日）。CNN：台經濟亮眼 民眾薪資無感 平均薪水落後日韓至少三成。聯合新聞網。
8. 台灣民意基金會（2025年12月19日）。立法院停斷公教年金修法的民意反應：台灣民意基金會12月即時民調之二。台灣民意基金會。
9.
Rawls, J. (1971). A theory of
justice. Cambridge, MA: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.
沒有留言:
發佈留言